巴措多吉这几天没有出车，留在家里陪我。

我让他不要为我耽误工作，他说在西藏，朋友就是兄弟，兄弟就是自己的手和脚，离开手脚怎么去工作？所以“朋友第一，工作第二”，为朋友把工作丢了都可以，请几天假算得了什么？

他的说法听着不大有道理，但让人难以反驳。丹堆也暂不外出，他俩又做司机又做导游，带我在县城里兜了一圈，然后接来老藏医，一同向西边开去。

我们又驶入了土林，现在是大白天，这儿看起来没啥诡异的气氛，更不像什么地狱的入口，倒如一大片人为制作的巨大模型。当然，也只有上苍会花这么多时间、耐心和凛冽的风刀雨剑，去制作眼前这据说全世界独有的地质风貌。

在土林围绕的高高山顶，长出一座残破的城堡，它和土林有着一样的土质，一般挺立的气势。显然这是古人的杰作，但我从未见过人工与天工如此贴合的建筑。

巴措多吉和丹堆异口同声说，这就是千年前的古格王朝，成为遗址也有三四百年了。

我们停车爬上山坡，走进城堡里残存的各个宫殿，里面有着陈旧的设置和塑像。塑像竟然还是彩色的，看模样都是女子，但缺胳膊少腿，脑袋和心口还被挖了洞，像是谁与泥塑木雕有过深仇大恨。

老藏医带我看的是壁画，画在宫殿一面面残缺不齐的墙上，也都色彩斑斓。不知那时的人用了什么颜料，几百年都不褪色。

我们一幅幅看过去，壁画上的人物形态夸张，神情各异，尤其衣服的差别非常明显。有整整齐齐的，也有随便蒙一块布，和我晒太阳的姿势一样，裸露着光光的半截身体。

除了人物之外，有不少怪里怪气的动物，比如一只不大的鸟身上却长了一具硕大的牛头，嘴巴又像老鹰，还有一条蛇安了人的脑袋等等。

老藏医指着画中一群穿着铠甲的人，让巴措多吉翻译：“你看他们在干什么？”

这些人像是古代的武士，他们手持武器，举着盾牌，向着同一个方向。

“是去打仗吗？”我问。

“不是打仗，是追捕。”老藏医干枯的手指斜斜地向下划去，到一个地方停住，“这个就是康密。”

一个胖胖的人正在撒腿奔跑，他光着上身和腿脚，只在腰间围了一小块布。特别的是身体四周都长了毛，很长的头发被风吹得披散。他就是我的祖先？

“原来康密是这个样子。”巴措多吉和丹堆饶有兴趣地凑过来看，他们都认为雪人只是一种传说，现在才知道古格王宫遗址的壁画里竟然真有记载。

这些大幅壁画主要绘着佛像和各种神异的人物，铠甲武士追捕康密的情形被画在不起眼的角落里，要不是老藏医的指点，恐怕谁都不会注意，更不可能知道来历。

可我还是抱着怀疑。康密是我的祖先，我知道祖先在这里降妖除魔立了大功，被当时的唐朝皇帝赐予李姓，为此还专门发了圣旨，理应受人尊敬，怎会被人追捕？

我十分希望那不是同一回事，而是千百年来的传说出了一点偏差，我的康密祖先根本不是眼前狼狈逃窜的长毛胖子。

丹堆对此很感兴趣，他用汉语问老藏医：“上面有没有说明，为什么要追捕那罕见的雪人？仅仅是为了供人观赏吗？”

他正好提了我心里的问题。老藏医指着壁画的边缘处，轻声嘀咕了几句。

那儿的墙面已经残缺脱落，看不清画的内容。我等着丹堆的翻译，他皱了一会眉头才开口道：“这个更像是传说了……壁画上描绘的康密是一种嗜血的雪人，你看，这些动物被它吸走了血。”

我心中一震，果真是嗜血的康密，我的吸血人祖先！

我心里接着一阵抽搐，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激动。我蹲下去仔细辨认，破损的壁画边缘依稀看得出几种动物倒在地上，似乎刚刚被奔跑的胖人咬死并吸过血的样子。

真的是他！真的让我找到了谜一般的祖宗先人！

可我祖宗的功绩是怎么回事？他杀的“牛魔王”又是什么东西？

我相信千年前的他绝不是个只会吸血的怪物，应该是个了不起的人物，那份皇帝亲笔敕封的圣旨还带在我身上呢。

不过这些事不能问也不能说，我只是紧盯着壁画发呆。这么一大群全副武装的士兵去围捕，只为了一个人，我的康密祖先，可以想象他是多么勇武，又是多么让人害怕！

我几乎看见了当时的情景：祖先凭借一身阳刚之气做出了惊天动地的大事，但事后为了补充阳气去捕猎动物吸血，引起人们的恐慌，接着不可避免地出现围捕和追杀……

可能这就是家族离开西藏的原因？就是先人们世代流浪，不可定居一地的祖训的来历？

这般残酷的大规模围捕都没能消灭我的祖先，我暗暗为他骄傲。一千多年过去了，他把血脉一代代传下来，一直传承到我身上，而我现在又回来了，站在让我崇敬的祖宗面前！

忽然间觉得，我不再为吸血人的家世而自卑。

祖宗就是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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