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讲得慷慨有力大义凛然，一边还穿插介绍各种战术，比如架高音喇叭打巨幅标语什么的，正式作战前先发动精神攻势。在他的指挥下，从来没有一个钉子户能捱过两天。

说到这儿，三德咧嘴大笑，笑得所有的牙齿都露出来，腮帮子鼓起像一对馒头。

我不由想起和牡丹闲聊时，听过的成语“螳臂挡车”。她讲解，目前钉子户的最新称谓是“螳螂”，看起来爪坚壳硬，但妄想阻挡拆迁的战车就完全不自量力。

至于为啥有这么多螳螂去挡车，结果都被车轮压得稀巴烂，是因为另一个成语，“龟兔赛跑”。也就是工资和房价赛跑，一个爬着，一个跳着，距离一天天拉大。除非房价喝了蒙汗药睡上十年，普通人的收入才有可能跑赢它。所以房子成了命根子，为了保住它，人变得和螳螂一样不自量力了。

牡丹的脑袋里好像装满了成语，我学到不少，可听起来不让人高兴，而是不由自主感到悲切。她和小妖有着相反的性格，一个内向、悲观、喜爱月亮，一个外向、乐观、喜爱太阳，可是外向乐观的小妖自己走上了绝路，内向悲观的牡丹会往哪里去？

想起牡丹，想起我和她，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似乎甜里有咸，还有点酸，在胸腹之间一忽儿起，一忽儿落，念降魔咒也拿它没有办法。

难怪有人说，世上最大的神仙叫男女之情，最大的魔鬼也叫男女之情。神仙和魔鬼大到极点就是一回事了。

吃过夜宵，三德带我去宾馆见了一个人，胖乎乎的，眼睛是两条缝。他就是八大叔，大名鼎鼎的赌场老板。我早听说过这个名号，也见过他徒弟龙麻子，但想不到这会儿见到他。他和三德一起坐牢，原先说几个月后才能出来，不知三德用了啥法子把他提前弄出来了。

三德说，拆房子的活眼下他很少干了，实在情面难却时露一手，只能算客串了。现在他的主业是和八大叔一块搞场子，而且是连锁经营的场子，因为好赌之人实在太多，群众要求不出国门就能享受赌博乐趣的呼声太高，不搞连锁店不行。

我不动声色听着，心想这家伙已完全忘了他老爸的遗训，非但沾赌，还要害许多人陷入其中。

不过三德自己却认为，他从事的行业越来越文明进步了。以前把欠债人抓来，打得他吐出钱为止，是野蛮人的做派；现在提供娱乐场所，愿者上钩来去自由，还服务周到，丰富了有钱人的精神生活，是文明人的事业。

“世上只有强奸，没有逼赌。你说是不是？”他一副得意的口气。

我含糊点头，算是对这些混话的反应。靠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八大叔这时突然开口道：“小李兄弟，你从来不赌吧？”

“是啊。”我照实回答，一边想他那两条眼睛缝是怎么看出我不懂赌博的，“我不会那玩意儿。”

“不会不要紧，一去那儿，没人教你也会了。”三德插话道，“玩女人有没有人教过你？”

听他的话像要拉我入伙，我赶紧摇头：“我不是这块料，做不了精细活。有什么粗活力气活倒可以试试。”

“那么拆房子你敢不敢去？”三德嗬嗬笑道，“我们要干的力气活多得是，去抓人、揍人你没问题吧？”

完全是一副拉我下水的架势。面对这两个大流氓，我有点后悔来这个地方，我可不想成为靠整人发财的恶人。

三德说拆房子是为了帮政府，按照吩咐去抓人揍人也为帮政府，因为他揍的都是最让人头痛的、老是去上级部门信访的无赖。对那些擅长装可怜的无赖之徒，三德定会严加整治，而且按指示“宁可错揍十个，不可放过一个。”

我越听越迷糊，政府怎会和他们这些流氓打手搞在一起？要不三德说的是假话，要不政府里出了流氓分子。总之我不愿多听，更不会去参与。

三德让我看了一张照片，却使我决定立即去那个钉子楼。相片上的人就是那户人家请的守房英雄“阿房大”，他胡子拉碴，戴一副眼镜。

我一眼认出，他就是我从小的玩伴眼镜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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