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地。它静悄悄的，却像利刃一层一层侵入我的身体。

正缺乏阳气的我，无法抵挡如此厉害的阴气。我缩紧身体放缓呼吸，想着快点离开，脑中却蓦然跳出一个念头，脱口问道：“活佛阿古拉，我先祖的牙齿是不是在这儿？”

活佛微微点头，领我向前面的柱子走去。两排到顶的巨大木柱子，上面密布了细小的东西。

我咬着牙走到近旁抬起头，却看不清，因为睁开眼睛都很困难。来自柱子的阴气宛如无数钢针刺向全身，我能站住已经不容易了。

这两排柱子正是阴气的源头，我几乎抵挡不住它们散发的阴寒。我看看活佛，他半闭着眼睛低声念经。

这时对面传来另一种念经声。几个喇嘛从那头过来，一个托着盘子，一个拿着锤子，嘴里都念念有词，另外的喇嘛搬一架木梯靠住柱子，让拿锤子的上去。

爬上梯子后，他从另一个喇嘛手里的托盘拿起什么，用锤子钉在木柱上。

牙齿？把牙齿钉在柱子上？我心里一阵打鼓。

挨近粗大的圆柱时，我眯缝眼睛，尽力抵挡袭面而来的强劲阴气。

喀嚓，喀嚓。锤子敲击的声音格外清脆，在廊道里回响。的确是牙齿，整根柱上钉了数不清的牙齿！

我抬头望着喇嘛把那一颗钉在高处的空隙里，它的周围上下，都是密密层层的一颗颗不知何年何月钉上去的牙齿。

我神志恍惚，摇摇晃晃几乎站不稳。活佛握住我的手，说：“终生走不到圣地的朝圣者，愿望在这里实现，灵魂在这里安息！”

他的声音像具有穿透一切的力量。我清醒过来，听他低沉地讲朝圣者的古老习俗：遇到死在路上的朝圣者，如果他的方向是拉萨，就把他的一颗牙齿敲下来，连同身上所有钱财带到布达拉宫如数捐献。牙齿经过专门的法事超度，然后钉在廊柱上永远陪伴布达拉宫和佛法僧三宝。

死在朝圣的路上，是最纯净的一种死法，对信仰佛教的藏民来说无疑是一种幸福，而死后灵魂能附随牙齿安息在布达拉宫，更是无上的荣耀。

这个奇特之极的习俗竟是从我先祖开始的，他为了赎罪，磕等身长头千里迢迢来朝圣，临死前把那颗象征罪恶的牙齿送来以表心志……学他的后人怎会知晓其中的秘密？

两排粗得难以合抱的柱子，柱子上不可计数的牙齿，一阵阵令人窒息的阴气……我先祖的那颗在哪儿？

我一根柱子一根柱子走过去，感受着重重叠叠的杂乱阴气。我的眼睛刺痛，眉心像抵着冰块，寒意从脑门直泻而下。如果不是活佛握着我的手，半搀半拉地走在身旁，我早已支持不住了。

走完那两排大木柱，我根本不知道哪根是我先祖的归宿，哪根上面的哪颗牙齿是他当年用来吸血的。那一年，他要为自己、为家族赎罪，希望以生命为代价的朝圣来改变一切，因为他是令人恐惧的吸血人，又是令人讨厌的“使佛像出现裂缝的人”。

他没能实现这个愿望，以致子孙们彻底放弃了生活在故乡的念头，离开雪域藏地到处流浪。

“除了牙齿和流浪的后代，您还知道他的什么？”离开阴寒之极的廊道后我缓过气，把疑问一个个抛出来，“活佛阿古拉，他的妻子去了哪里？”

“康珠。他的妻子叫康珠。”活佛清澈的目光投向殿堂外的天空，“丈夫死在朝圣路上后，她就发誓一辈子不走路了。”

“一辈子不走路？”我追问。我的先祖母难道从此坐着或躺着，直到生命结束？

“从此她在天上飞——康珠就是空行母的意思。”活佛的目光也像在飞翔，“而且她是食肉空行母。”

可能想到我对此不了解，活佛接着解释，食肉空行母现在还有，但难得一见。不过有一种场合她必定出现，那就是天葬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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