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寺去找朗达玛。

他见朗达玛正在观看碑文，就假作恭敬上前跪拜。拜第一下时他的衣袖里准备好了小弓，拜第二下时搭上了箭，拜第三下时利箭离弦而出，正中朗达玛的眉心。

得手后，贝吉多杰从容上马驰向河里，等卫士到处追捕黑衣黑马的人时，他已将皮袍反穿成为白衣，坐骑也洗去黑灰成了白马，巧妙地脱身而去。

千年前的史书竟然作了如此精彩的记载，我仿佛看到了智勇双全的先祖策马完成惊天使命的场面。我只是有一点不解，他怎会是个僧人，“使佛像出现裂缝的人”还能出家为僧吗？

活佛听我提出这个问题，明亮的眼睛里飘过一片阴云。

“你说的正是我疑惑所在。”他想了一下接着说，“按常理，像他这样的高僧不该采取以杀制杀、以恶报恶的做法，何况还有更要紧的一点，从时间上推算，拉龙·贝吉多杰在朗达玛执政时就算活着，也已一百多岁了。”

“先祖并不是僧人，他是借贝吉多杰的名义去刺杀朗达玛吧。”我有种强烈的感觉，忍不住脱口而出，“他的跪拜能使佛像出现裂缝，同样会使朗达玛受到某种控制，所以箭射出后没能避开分毫。”

活佛定定看着我，半晌才说：“李班智达，如果事实如你所说，就解开了我的疑惑，也意味着结束了千年来的疑问和争论！刚才看圣旨，上面的藏文明明白白写出你先祖终止了朗达玛灭佛的功绩，因此我认为他就是史书记载的拉龙·贝吉多杰，可同时也疑虑大唐皇帝是否会赏赐皇姓给出家之人，而且是一名杀生的僧人。现在按你的说法，就一一贯通，都在情理之中了。”

不过这张圣旨是一份密诏，也就是不公开的皇帝谕令，所以史书中没有记载。那措拉活佛虽然一眼就看出圣旨是真的，可他同时有了另一个疑问。

诏书的时间是会昌二年，发诏的是唐武宗李炎，他本人却喜欢道教，对佛法不感兴趣，而且恰恰从那年开始，他也大规模禁佛灭佛，造成历史上有名的“会昌法难”。像那样的皇帝，为何还要赏赐在西藏制止灭佛的人？

活佛见我听得十分入神，索性又讲述起他难以释怀的一句话。那句话是朗达玛被铁箭射入眉心后，双手紧握箭杆说的最后一句话：“也许早了三年，也许晚了三年。”

那一刻，朗达玛接任赞普之位正好三年。他临死前的这句话是不是说，如果杀身之祸早来三年，他不会作为遭人咒骂的赞普死去，永远背负灭·法欺祖的罪名？而要是再晚三年，他就足以扭转政局，把谋害兄长热巴巾、控制自己的势力铲除，从而还名声以清白？

活佛一边讲述时隔千年的故事，一边说着心中的疑点和假设，他想听听我的意见。是啊，如果确有其事，我那连人带马漆黑一团的先祖当时亲手杀了朗达玛，对此应该最为清楚，却没在家族后人中传下与之有关的话，所以我不好发表看法。

在我们最后一段对话中，活佛的口气除了憎恶还有一些同情。他说朗达玛在宫中亲眼看到哥哥热巴巾即第八代藏王遭遇毒手的恐怖情景：哥哥坐在一张椅子上，脖子被活活拧断，整个头脸转到了背后。那些敬崇佛教的大臣也一个个被杀，剩下的都是拥护苯教的派别。

在这种情况下，年轻的朗达玛继任赞普后，做的跟想的会不会一样呢？他心底里是否真的要致佛教于死地呢？

有些事过去了，可能永远找不到答案。

我们谈到很晚，最后活佛说第二天一早，他就带我去布达拉宫看我先祖的牙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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